牧船♪

“蓝夫人是主人的管家哟。”四喜大喇喇往藤椅上一靠，手指磕磕哒哒地敲着老烟枪上竹节式样的凸起。那藤椅随着他的动作抖落了点灰，砸在地下灰扑扑的趴俯着的黄草上。
我往椅子腿边蹭蹭。天，她不应该是宝蓝色的吗？！
蓝夫人看看我，又看看四喜手里那根没几溜烟的烟枪，状似嫌弃地扭过头：“哎—鹃呐。”
“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我。”四喜一脸得意地冲着我。
“闭嘴，吸你的烟去。”这回是知道了。
鹃丝忙于哄那个满脸鼻涕泡的臭小鬼，闻声慌慌乱乱地站起来，把臭小鬼扯了个歪倒，又赶忙蹲下去扶，一时间手忙脚乱。
蓝夫人叹了口气。
“主人是什么样的？”干碎碎的土颗粒搓起来很好玩，那丛黄黄白白的草看起来不错。
四喜把我从躺椅下拎出来了，放到了另一边。
“主人最喜欢蓝色。”他咕哝一声。
我仰头望望蓝夫人，天青色的裙子，滑溜溜的样子，像个陶瓷花瓶。
陶瓷花瓶低下头和我大眼瞪小眼。
“煅烧是什么感觉？”
“嗯…很痛？但值得忍耐。”
她真是个好花瓶。我想。
“哎，那个谁…你叫什么来着？”好花瓶记性真差，这就是开了门却要关窗的原因吗？
“颜缭。”
“嚯，好的，你现在能去哄哄那个哭个不停的小…东西吗？”
她想说的是小鬼，我敢赌一只画笔。
我拍拍手上的土，认命地去哄臭小鬼。
到底是哪个罐子提议让鹃丝带孩子的？

臭小鬼叫颜觉，比我小一岁，头发是非常正宗的米驼色，非常漂亮。
“这就是你用黑色颜料糊他头发的原因？”鹃丝非常严肃，眉头都能种草了。
“可那是藏青色。”我很委屈，“而且还是可洗的。”
“可性质没有区别！你往你的同伴头上倒了颜料！”她拍桌，成了一副怒吼的肖像画。
她没法太大声，我坐在床上晃着双腿，颜觉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，睡的正香。
诶，不太好了。
3，2，1。我倒数起来。
鹃丝先是短暂地愣了一下，垂首看着泛黄枕套上新添的一滩藏青色。这和儿童房的浅色调不太搭，木漆床头柜会非常愤怒的。
我该跑了，幸好午睡前没有关窗户。
当我踩着颜觉的课本翻出窗户时，鹃丝的怒火已经具象化成爆炸文字框了。
不过米驼色真好看啊，羡慕。
洗着枕套的我今天也很羡慕。
……也很难过，颜觉喝掉了我的酸奶，明明他的头发那么漂亮。

我是颜缭，我最喜欢的饮料是酸奶，最喜欢的人是颜觉……的头发。
最讨厌的字是颜缭的缭。
“我叫颜料。”我面无表情地说，咔叽咔叽地把被铅笔涂破的白纸揉成团丢进纸篓。
现在是我和颜觉的下课时间，颜觉说现在是国际象棋中的中局，所以我们没办法像书上说的一样和其他孩子一起上课。
负责教我们的是鹃丝，还有一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又从哪里消失的临时老师。
临时这个词是一个临时老师教给我们的，她还送了颜觉一套国际象棋。
“我们是临时的吗？”我问颜觉，他正站在我身边对着窗口发呆。
颜觉想了很久，没有理我。
那这一定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了，比十字相乘法还难。
颜觉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，虽然我才六岁，但是我已经见过很多临时老师了，有男有女，有皱纹多的也有皱纹少的，但没有比颜觉聪明的。
颜觉的字很好看，他写的缭字尤其好看，而我的缭字比我画的第一幅画还丑。
除掉收音机里的，我见过的小孩子只有颜觉，可是所有小孩子都不能像颜觉一样聪明又厉害，就算比他聪明又厉害吧，头发颜色也没有颜觉好看。
可是他爱哭还不喜欢看书，这一点他就不聪明又厉害了。
原来聪明又厉害是有圈线的吗？我明白了。
“下棋吗？”颜觉拉了拉我的袖子，他比我稍微矮一点儿，嗯，打平了。
“你老是赢，没劲。”
我想和他玩悲喜词，这是我在一本掉了封面的小说里看来的，除了主人公好像当过画家和这个游戏外，这本书我完全没有看懂。
悲喜词我能赢，因为颜觉不看书，他的词…词语很少？
毕竟谁先说出重复的词就是输掉了嘛。
“一盘棋一盘词。”他让步了。
“好。”
于是我们跑去冰箱那边拿今天的点心，冰箱老是漏水，要小心地走过去才可以。
不过就算没有下雨我们也可以踩水玩！

“阿缭，阿缭你慢一点！”颜觉在后面喊我。
今天蓝夫人会到院子里来，她大概每个学期来一次，这样来说一年会来四次。她每次来我都很开心，因为…大概因为我很喜欢她？
仅次于颜觉的头发啦。
颜觉担心我滑倒，可是我不太可能滑倒，四喜教过我怎么维持平衡，就算滑倒了…滑倒了我也可以滑过去的。
就是有点傻吧。
临时老师教了我一个新词可以来形容蓝夫人，叫做“优雅”。蓝夫人是个优雅的人。当我这样造句的时候，那个看起来比蓝夫人老很多的老师表情有点奇怪。
里门没有打开，外面是高高叠叠的人影，隔着缝隙都能看见一片儿腿。
颜觉挤到我身边，我俩一块挨着那道缝往外看。
“……不行，这样肯定不行……分开？好吧，我想想办法……”这是蓝夫人的声音。
一阵嘈杂。
“好吧，那只能交给你了……知识体系杂乱不全……费心……”蓝夫人的声音不太对。
“我尽力吧，谁知道能怎样呢。”陌生男人的声音。
……
“对此我很抱歉，孩子们。”

就这样，我短暂而幸福的童年结束了。